“这位小郎,老夫问你,前方可是新任扬州牧,皇叔刘玄德的治所之地?”
彭蠡泽畔,糜芳正在埋头忙碌的时候,正遇到一人出言问话。
抬起头来一看,眼前之人面容苍老,几近六旬。然精神矍铄,自有一副威仪。既像是传经授道的教书先生,又像是久居高位的朝中大臣。
再往长者身后一看,竟然还跟着两个小娘子。
年长的那个,约莫十五六岁,想是还未许人,并未及笄。年幼那个,约莫只有八九岁,与步练师相当,头上梳着两个尖尖的总角,圆润的小脸配上一双大眼睛。
许是看到了他疲于忙碌,不修边幅,汗水沾湿头发,贴近面额,显得有些滑稽。
小丫头噗嗤一笑,偷偷捂住嘴角,又躲回了另一女子身后。
“回禀长者。”
糜芳不敢怠慢,赶忙正襟施礼,“如今扬州治所乃是柴桑县,正在此地向西二十里处。”
“原来还是位儒家君子?”
见他执礼相当标准,老者皱了皱眉,显然对他这幅模样有些不喜。
“回长者,小子出自...东海糜氏,并非儒家弟子。”
糜芳言语稍有停顿,面对这位一身大儒气质的长者,未免有些自惭形秽。
“糜氏?原来是商贾。”
老者自语一句,倒令糜芳的头垂得更低。
“罢,你且起来。”
若是一般的士人,面对商贾出身的糜芳,天然带有优越感。老者却只是淡淡一笑,虚虚一扶。
“老夫问你,刘玄德奉天子令,治理扬州。怎得不依管理,治居历阳,反倒将治所迁到这西陲之地?”
扬州的核心就在淮南-吴郡一带,相较于前者,柴桑自然属于边陲。
“这...”
糜芳愣了愣,这里头的原因他还真不清楚。他平日只是依令行事,其中具体缘由,恐怕也只有自家那位兄长才能知晓一二。
“不敢隐瞒长者,此事...芳实不知情。”
“原来你名为芳,可有表字?”
“小子表字子方。”
“糜子方。”老者点点头,“老夫蔡邕。”
“原来是蔡议郎,小子失敬!”
糜芳精神一振,赶紧再次施礼。
“无妨,你且随老夫来。”
蔡邕领着糜芳走出凌乱的建设区,指着西边问道:
“前方二十里,可是刘玄德居处?”
“前方二十里乃是柴桑城。”
“我主刘玄德并不在城内居住,而是在城外大营中。”
蔡邕疑惑,“一州之长,不居城郭,反住大营,是何道理?”
糜芳笑着解释道,“因北方战乱,流民南迁,其中多有老幼。我主念及彼辈体弱,故曾下令,着老弱居于城郭,自己只在城外营中暂住。”
蔡邕恍然,“未曾想,这刘玄德还是仁德之人。”
继而心道,若果真如此,为何那些扬州士冠,每逢提及此人,只是闭口不言,或顾左右而言他?这般蹊跷,害得老夫心痒难耐,直从吴郡跑到这豫章来,非要亲眼见一见不可。
糜芳有些诧异,“议郎还未曾面见我主?”
“老夫于江中乘船西来,自彭蠡泽登岸,倒还未曾面见过刘使君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糜芳点点头,“若是长者不嫌弃,不若小子带路,请长者面见我主?”
“可。”
如今从北南来的已经超过三万人,主要聚居在柴桑以东,彭蠡泽以西这一片区域,所以刘备的营帐距离并不算远。
值营守卫的士卒见是糜芳亲来,一同随行的也只是一些老弱以及女子,并未阻拦。
“小子为议郎通禀我主。”
糜芳刚要行动,就被蔡邕拦了下来,“无妨,老夫先左右看看。”
身为晚辈,且自卑心切,糜芳不敢多有阻拦,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。
蔡邕一路走一路看,这会儿天色尚早,营中并无多少青壮,只有一些妇孺正在搬柴运粮,一车车的粮食送往江边洗淘,想来应该是在准备晚食。
黄发垂髫的男娃女娃,在营地里追逐打闹,往来疯跑。
蔡邕看了一路,站在一座营帐前,感叹一句:
“虽值困顿,衣食无虞,面有喜乐,如此美景,实不多见啊!”
忽而,旁边一座营帐传出争吵声,引起了蔡邕的兴趣。
“抄写一百遍《纪效新书》?先生,不若你将俺这颗头颅割了去,也省的这般折磨人!”
“所谓‘诚于平居之时,实心爱之,真如父子一家。’对于麾下士族,当‘达士情’,‘循士欲’,‘恤伤病’,此为将之道也。”
“先生如此罚你,乃是爱你之举,欲使你通读书,成大器。怎得非凡不领情,反倒还要埋怨先生?”
这便是刘备在训斥张飞了。
“达士情,循士欲,恤伤病?倒是有些道理。”
蔡邕小声嘀咕一句,脚步放轻,又朝着营帐靠近几步。
糜芳有意阻拦,可刚一抬头,便看到蔡邕已经瞪了过来,眼中满含警告,当即脖子一缩,不敢再有言语。
“兄长怎得也偏向先生?俺不敢一时恼怒,打了那向导几下,兄长罚俺二十军棍也好。若是气不过,唤那人过来,俺只在这里,任由他鞭打一百下,便顶了这一百遍抄书也行。”
刘备大为头痛。所谓长兄如父,幼弟如子。自己这个三弟,向来是混不吝的。早年跟随他时,就因为年纪太小,每多溺爱。平日里便是犯了过错,也只是提点几句,还都是轻言轻语,从没说过重话。
后来响应义勇,平定黄巾。战事繁忙,倒愈发忽略了对张飞的纠正和培养。
今日先生所提之议,倒是上上之策,一来小惩大诫,令其悔改。二来令其通读兵法,早晚必有长进,日后未必不会成为镇守一方的悍将。
这时,第三道声音传出,“翼德可还记得,去年我曾告知于你,世间有一人,武勇冠绝天下。”
“自是记得。”
“那人不但勇武冠绝天下,便是麾下士卒,也是悍勇之辈,冲锋陷阵无所不能。”
“若是日后翼德在战场时遇到那人,只恐武艺上比他不过,便是这率军一事,也大有不如。”
“哼!先生如何小瞧于俺?俺张飞不但勇武要胜过他,便是军略,也绝不甘居人后!”
“俺张飞在此立誓,从今往后,每日习练武艺三个时辰,抄诵兵书三个时辰。若是有违,兄长和先生如何惩罚,张飞无有不从!”
蔡邕只见大帐被人从里边一把掀起,一尊铁塔迎面而来,直直将自己撞飞。
“汝奈何人,缘何窥探我军中大营!”
“父亲!大人!”
张飞暴喝一声,就见两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如飞而来,手忙脚乱的搀扶起地上老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