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康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迁徙州治。
扬州治所之所以安排在历阳,是因为历阳扼江守险,可控南北之衡,地理位置优越。
而其所处的九江郡,以及隔江相对的丹阳、吴郡平原,乃是当前整个扬州的膏腴之地,最为富庶。
有江河之利,征收赋税以及物资调配都极为便捷。
而作为江北重镇,历阳又能震慑江南,尤其是丹阳、会稽一带的山越,以及强族豪帅。
刘玄德甫一到任,便舍历阳而治柴桑,实为不智之举也。
“使君为何生了如此想法?须知自光武中兴,为巩固江淮,将扬州州治由寿春迁往历阳,已有百六十年,如何一朝得废?下官以为此举不妥。”
听了这番话语,扬州局势便已然明了。
刘备与下首的孙乾、高渊对视一眼,心下明悟。
陈温卷走府库钱粮,身后必然有人指使。同为汝南人氏,陈温自然要以袁隗马首是瞻。
吴郡四姓,陆、顾、朱、张。其余三姓还未有所接触,但是按照高渊的推测,大概率也像陈温一样,接到了袁隗的明示或者暗示。
毕竟历史上这三家向来也是以自保家业为主。历史可能会变,但是人性总不能也跟着改变。
还是那句话,江南水乡太过养人,养的久了,进取之心都淡了。
至于陆康,素以刚烈直谏而闻名,袁隗显然对他的性情有所了解。不至于把隔绝刘备的书信送到庐江,反被陆康上表弹劾,给自己冠上一个“私结州郡”的名声。
其实站在高渊的角度来看,袁隗对陆康有所隐瞒,并非是一件坏事。
就如同前些日在历阳的一些作为,押送小吏入京,弹劾故刺史陈温。
一是为了向天子以及何太后诉苦,合理拖延金矿开采。
二则是敲打一番袁隗,让他知晓,自己这群人并非是任人拿捏之辈。
目的并不是重创袁隗,或者弹劾袁隗,令其在朝堂之上颜面扫地,又或是声名狼藉。
最需要的,是让雒阳局势按照原本既定路线进行下去,从而使整个雒阳的布局“平稳落地”。
袁隗需要外戚和阉宦尽数身死,同样高渊也需要。
只不过这些阴暗,显然不能告诉陆康。
同样不知内情的刘备,本就不愿与吴郡士族交恶,在了解了陆康的性情之后,也不敢据实以告。
这时候就该高渊站出来了:
“陆府君有所不知。”
高渊神情严肃,“方才府君也曾说过,如今青徐局势紊乱,黄巾复起,短期之内难以平息。”
“乱军侵袭,百姓遭灾,届时淮北关东,只恐有数十乃至百万之众流离失所,为了躲避战乱而大举南下。”
“如今淮南江东,人口稠密,田园阡陌各有所属,难以供养外来之民。”
“看来看去,也只有彭蠡一带,水土肥沃,更兼人口稀疏。只要开垦得当,自然足以供养淮北流民。”
“原来如此!”
陆康恍然大悟,“未曾想明公竟有此深虑。”
赶忙站起身来,朝着刘备庄重施礼,“明公心系天下,德披苍生,实为我大汉肱骨,康深为敬服!”
谁提出来的这个主意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刘备能够采纳,就已经足以窥其心性了。
陆康本就是爱民之人,为官数十载,下辖百姓无不爱戴。如今遇到一个同样心怜百姓的上官,自然大为欣喜。
“若想垦土辟田,有明公亲自坐镇,自是最为妥当。明公此来舒城,可是要下官做些什么?”
“非为其他,如今北方动荡,未雨绸缪,还需要多购买些粮草以作备用。”
“备初任扬州,对于州中诸事,不够熟稔。陆公久居扬州,可知这粮草当往何处购买?”
陆康沉吟一会,“若是购粮倒也容易。西去荆州、蜀中一带,历来安宁,储粮颇丰,且有大江之利,运输方便。只是最近扬州也有匪患,府库也不充裕。”
“不知这钱财...”
略顿了顿,陆康有些疑惑,“难不成是天子有所赏赐?”
“陆公说笑了。”
刘备苦笑一声,“朝中局势困顿,如何有多余钱财赏赐?”
“不过是夫人糜氏,家中颇有资财,备得了些陪嫁之资。不忍大汉子民忍饥受冻,所以才出分力罢了。”
“糜氏?可是东海糜氏?”
陆康为之一惊,四大富商产业遍布天下,谁人不闻?
“正是东海糜氏。备已下决议,将所得陪嫁之资尽数拿出来,用以购买粮草。”
听了这话,陆康大为感动。
这年头并不会因为娶妻得了丰厚嫁妆而耻笑。士族豪强互相嫁娶,一为名,一为利,本就是各取所需。
不过是见惯了贪官恶官,压榨剥削才是常态,陆康还是第一次见到愿意自己掏钱来救济百姓的,所以才感到敬佩。
“如此,敢不为刘公竭尽全力!”
要的就是你这句话,只要有陆家配合,扬州局面便豁然开朗。
高渊离开坐席,朝着刘备与陆康长施一礼:
“二公一心爱民,实乃扬州百姓幸事。奈何如今朝堂不稳,四方扰攘,只恐不久之后,天下大乱。”
陆康正巧近日刚收到雒阳发来的消息,一听到这茬,立马深深叹了口气,“时势维艰,国将不国!”
高渊也跟着叹息一声,“中原路远,我等顾全不得,为今之计,还是要全力开垦豫章,早做准备。”
“只是北方连年动乱,如今这雒阳中枢...朝中之事都解决不了,如何还顾得着关东河北诸州诸郡?天长日久下去,由北而来的流民只会越来越多。单靠玄德公手中那点资财,便是全都换做粮草,又能养活多少百姓?”
“小郎君实乃至诚之言。”
陆康乃是亲自经历过贬谪的,当时不过是上书谏言一番,就因此获罪。后来又曾担任议郎,虽说不过是一个六百石的郎官,但那也是直接面见皇帝的。也就是这份经历,让他亲眼见识到了中枢斗争的残酷与血腥。
“想要救济更多百姓,无非就是开源节流,节流目前办不到,但是我有一开源之法,倘若施行,还需要陆公鼎力相助才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