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棋盘上小小的许愿,唐陨嘴角苦涩跟眼中愧疚同样浓的化不开。
“小友,这一局棋的成败,关系到我妻女生死,我信不过自己的心境,只能将希望压在小友身上,未经小友同意,请见谅……”
许愿叹了口气。
唐陨起身,朝棋盘上的许愿,深施一礼。
“只是,饶叔,有一点你说错了,我等许愿小友前来,并非做我白子的机锋。”
“哦?”黑衣老叟饶半夏眼皮动了一下。
然后,在饶半夏的深不见底的目光下,唐陨一把抓起装满白子的青花龙纹棋罐,哗啦一声。
将所有白子,倒向了阳明棋盘。
霎时间,阳明棋盘上,白光大盛。
置身其中的许愿,只觉得一枚枚房屋大小的白子,漂浮在了自己身后。
只是一刹那,置身棋盘的许愿便恍然,他现在只要一个念头,便能决定身后白子所落之处。
大叔这是将对弈者的身份交给自己了啊。
果然,就听唐陨开口道。
“饶叔,这盘棋,你的对手不是我,而是许愿小友。”
黑衣老叟深深看了唐陨一眼,眼中闪过一抹深沉的落寞。
“宁愿将对弈的身份交给一个大启人,让他来决定太子妃生死,也不愿与老臣对弈一局……”
“殿下,你我君臣,已经生分至此了吗。”
唐陨朝黑衣老叟一躬到地。
“是许愿小友点醒了我,让我决定不再做那只被豢养在金丝笼中的鸟雀。”
“此番因在小友,那果交给小友,便是我当下无伪心境的选择,与情分无关。”
“请饶叔成全。”
唐陨的话落在许愿耳中,许愿已然明白他的心意。
大叔啊,我当时就口嗨一下,你这么整,我压力很大的好吧。
“唉……好吧。”
“既然太子殿下在光复新唐与妻女之间选择了后者,那老臣也不在多言,就让这局棋,这阳明棋盘,来定我新唐的去路吧。”
饶半夏矍铄的脸庞古井不波,五指聚拢,指尖在桌子上一点。
“但想要跟我对弈,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!”
言毕,一缕涟漪在‘秦愿欢’脚下十字黑光处扩散而出。
霎时间,阳明棋盘上山川变色,日月轮转。
一袭红衣包蓝裙的‘秦愿欢’身上气势暴涨,一袭红衣在这点涟漪之下,自动在秦愿欢身上蓝裙分开,凝成一个身姿丰腴,一身贵气的妇人。
新唐最后一个贵妃娘娘,身披红衣,与秦愿欢平行而立,出现在许愿身前的天元位上。
“殿下只知我这一子是在子午河上安置了老卒跟秦愿欢,却不知,他们出现在那里原本就是给大启杀的,而秦剑侍带回贵妃娘娘栖身的衣驾,才是我这一子的目的。”
“此子以有心算无心,用尽底牌破了子午河的老卒杀局,说明尚有些心智。”
“但若只那些手段的话,老臣不用落第二子,单贵妃娘娘的衣驾跟秦剑侍,这局棋,就有结果了。”
当老叟看到棋盘上的身披红衣的丰腴妇人时,眼中闪过一抹追忆,但只是一瞬,便恢复古井无波的样子。
抬起手,饶半夏一阵剧烈的咳嗽。
“殿下在等此人,老臣又何尝不是。”
唐陨跟冯坤皆是心头一凛。
阳明棋盘,并不是围棋中断气吃子,而是黑白双子落下后,先拼气对决,赢得那个,才可以留在棋盘上。
这也是饶半夏为什么会说,有能力的棋子,才具备成为对弈人资格的原因。
许愿能如果能在对决中,赢下秦愿欢跟贵妃袍中的新唐贵妃亡魂,便能成为对弈人。
若输,便会顷刻间成为阳明棋盘的弃子,身死道消。
秦愿欢跟贵妃袍同样如此。
而谋卒饶半夏从头到尾,在等唐陨落子之时,何尝不是也是一种落子。
直到许愿带来了贵妃袍跟秦剑侍,许愿被唐陨送进阳明棋盘,他的黑子天元位,才彻底落下。
嘶……
冯坤看着黑衣饶半夏,忽然想起一个流传在大启庙堂的传闻。
传闻说东方相爷曾跟饶半夏对弈千次,只赢过一局。
放在往日,冯坤肯定会不屑一顾,但此刻,他有些相信了。
冯坤只觉得脑子发炸。
唐陨苦笑更浓。
只有身处阳明棋盘的许愿,像个没事人一样。
我特么好像是送上门来的吧。
从回到烛林小镇面摊,到被拽入这阳明棋盘中,不突兀,丝滑得很,就像是一个歪歪扭扭爬行的路人,一头撞进了别人安排好的泥洼坑中。
此刻又听着谋卒饶半夏的话,许愿这么想着,目光好奇的落在了一袭红衣下的新唐丰腴贵妃身上。
至于秦愿欢,落了半步,站在妇人身后,不知何时,双手中捧着一柄银鞘长剑,低眉垂目,哪里还有先前花船上的妩媚。
“你叫许愿?”
丰腴妇人声音软糯的像囡囡咬一口果肉起沙的糖葫芦。
“我是许愿。”
“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了。”新唐贵妃想起自己的一缕亡灵对许愿的所做所为,心里有些怪异。
香香的小哥哥,要是陛下知道我这么喊一个男人,怕是又会吃醋地将装满夜冰炎的宫灯打碎,耍小性子吧。
“你是一缕执念……”
许愿抬头,凝望前方黑衣老叟饶半夏那沟壑如深渊的脸,眼神玩味。
“你跟这老头一样,都是一团叫复国的执念放不下,一个生不如死,一个不人不鬼。”
新唐贵妃哑然,敢喊新唐最后一任丞相为老头的,眼前的少年,勇气可嘉。
倒是对不人不鬼的说法,妇人并未反驳。
本就如此。
谋卒饶半夏眼皮不动,对许愿的言语,恍若充耳不闻。
“小子,先站稳脚下棋路,不要多言!”冯坤出声提醒。
他是生怕许愿那性子惹恼了饶半夏,落了个饮恨当场。
许愿不为所动,开口继续。
“老头儿,你败过吗?”
饶半夏的眼神一凝,古井无波的脸上,终于泛起了一丝波动。
“小友!”唐陨眼皮一跳,急忙出声制止许愿。
许愿还是像没听见一般,目光炯炯的盯着饶半夏。
“破了我的天元位落子,才有资格问老夫问题。”饶半夏淡淡开口。
许愿哦了一声。
抬手,一抹紫色气流,出现在左手掌中,朝自己与丰腴妇人所立之处的中间轻轻一划。
刺啦,一道紫色的光幕,径直贯穿了许愿脚下前一格的整个棋路上,宛如天堑,隔开黑白。
“这样吗?”
饶半夏眼中闪过一抹惊讶。
“紫色才气,你是大启勋贵之后?”
天下才气,多为白色,只有勋贵之后或朝堂之上才会偶有特例。
“你的问题等会儿再说,现在是我问你,老头儿,你败过吗?”
饶半夏微微挺了挺脊梁。
“败过一次。”
许愿点头。
不等许愿问败给了谁,饶半夏刚挺起的脊梁,瞬间又弯了下去。
“对手是你们大启如今的相爷,东方既青,也是少年与我学棋道,对弈千次皆输的关门弟子。”
“我教他识天地,知人心,兵书韬略,以盼传我衣钵,报效新唐,没想到,时隔多年后的一场对弈,那场以天下为棋的落子中,我满盘皆输。”
“也是那一次,新唐亡了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