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明星稀,一轮圆月高悬于恒古不变的夜空。
北望独自伫立门外,身形单薄,在月光下拉出一道瘦长的影子。门边地上,一盏旧灯笼早已燃尽了灯油,冰冷的金属圈反射着微弱的月光。空气微凉,带着山谷夜晚特有的草木清气,却又异常的安静,静得有些不同寻常。唯有他背后那株与他伴生、形态如同巨大蒲公英般的荧草,自顾自地散发出幽幽的、带着生命温度的朦胧清辉。
四野沉寂,连虫鸣也无,风近乎停滞,若非能听见自己胸腔中沉稳的心跳,北望几乎要以为时间也凝固了。
他阖上双目,静静汲取着这份夜的宁谧。
忽然——
轰隆隆…轰隆隆…
沉闷的震鸣并非来自凡俗,它源自群星之下、北望谷后那巍峨的山脉本身。更确切地说,是来自山脉的最高峰——北望峰。这声音奇异,无定时,也非人人可闻,却每一次响起,都精准地叩击着北望的心弦,仿佛某种亘古的力量在低语、在呼唤。
在这阵阵回响中,北望最初辨出的是一丝悲鸣。那是求救么?抑或是孤高山峦无尽岁月的自叹?他不得而知。
轰鸣渐歇,北望长舒一口气,仰望那刺入云端的峰峦轮廓,心中油然生出对天地伟力的敬畏。只是近些时日,这轰鸣愈发频密,甚至带动了空气的隐隐震颤,这让他越发不安。
但这秘密的共鸣,似乎只属于他一人。他曾向谷中人提及,无人相信。城主之子时阳只是戏谑,说他这被老药师从山里捡回来的孩子,对山峰有亲近感也属寻常。而受人尊敬的除妖阁老奶奶和姜语则从灵气角度解释,认为那是南陆最高峰聚散天地灵气的自然现象,却也无法说明为何身为除妖师的她们亦无从感知。
至于师父老药师,向来醉心药理,万事不萦于怀。自北望十二岁起便让他自理三餐后,更是常年出门采药,一去便是一月。
这一次,师父出门也恰好满月了。北望在门外静候,却并未等到师父归来,心中那份预感也愈发强烈。此行确实困难重重,原因便是这次寻访三珠树之旅,并非由稳重的城主时不晚大人主导。而是时阳——那位年轻气盛、一心想证明自己的少主——在得知三珠树的消息后,坚持提出要亲自带队前往北望山脉以北那片危险的区域。据说城主大人是极力反对的,认为太过冒险,但时阳不顾劝阻,最终还是说服了(或者说,是得到了某种默许或是老药师的暗中支持?)带上了唯一声称见过三珠树的老药师作为向导,以及一部分城主府的部队出发了。
那传说中生长在大河岸边、叶如珍珠、夜绽华光的三珠树,据说有御水奇效,能保北望城港口风调雨顺。对于只能依靠港口与外界联系的北望谷而言,其价值不言而喻。或许正是这份价值,才让时阳不惜违逆父意也要将其寻回。
北望从兜里摸出火折子,正准备重新点亮地上那盏熄灭的灯笼回屋,恰在此时——
北望峰深处,陡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、仿佛要撕裂夜空的雷霆轰鸣!
这一次,不再是低语或悲鸣。北望只觉心脏几欲破腔而出,他下意识捂住嘴,滚烫的泪水却无法抑制地夺眶奔流。并非源于恐惧,而是一种磅礴的、孤寂至极的愤怒,如同积蓄万年的海啸,轰然冲击着他的灵魂!是什么,能让这亘古的山峦,发出如此雷霆之怒?
他扶着门框,强迫自己冷静,试图去理解、去迎接这股孤寂的愤怒,追寻其源头。恍惚间,一幅景象在他脑海中铺开:那是一片无垠的雪地,风雪漫天,寒意彻骨,虽是幻象,酷寒却仿佛真实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。雪地尽头,矗立着一座孤寂的石门。
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,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、仿佛蕴含着无穷奥秘的石门之时——
“醒醒啊,北望!”
一阵急促的呼喊和摇晃将北望从那彻骨的冰寒幻境中拉回。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瘫倒在自家门外冰冷的地上,一名城主府的护卫正焦急地搀扶他。
“是、是有急诊吗?我、我这就去拿药箱……”北望意识恍惚,挣扎着起身,口中喃喃自语,眼前的一切仍带着幻境的残影。
护卫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慌乱:“不是急诊!是……是少爷的队伍!他们……他们刚被抬回来,就在城门口……时阳少爷带出去的人……几乎个个带伤,情况很不好!”
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,瞬间敲碎了北望脑中的混沌与恍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