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是令人难以置信。
奎息的势力范围更广,实力更强,反叛军被打的节节败退,让我们不得不怀疑,连上帝都是奎息的仆人。
或者,根本没有上帝。可所有饱受苦难的人,都希望有上帝存在,他们必须这么认为。
雨水侵袭已经有半个月,本就不多的粮草变得湿软,所有人,年迈的,年轻的,健康的,受伤的,无一例外都在冒雨转移。
奎息还在追击他们,因此他们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;还因为战火蔓延速度飞快,所以他们找不到好的休息处。
沉重的打击接二连三,难免有人会心思动摇。
一个伤痕累累的士兵立在原地,不肯向前,康发现了他,出于关怀,他走上去进行了询问。
“嗨!小伙子打起精神来,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?”康拍拍那士兵的肩头问。
士兵如实回答:“恕我直言,主帅,经过这煎熬的好几年,我们得到了什么?奎息是上帝的孩子,是上帝让他来整顿世界!”
康皱眉问:“嗯——独特的想法,谁告诉你的?”
士兵情绪激动起来,他真的压抑了很久,他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观点:“不是明摆着吗?前面的人没有成功,我们也没有成功!奎息的军队就像上帝的门徒们,坚不可摧!还有!经济!医疗!额,姑娘们……抱歉,其实我想说的是……”
康摇摇头,打断他的话语:“不不不,小伙子,你有过于消极的想法,没成功不代表失败,我们还有再战之力,这是你不能反驳的。坚不可摧?那么,丘乐的消失是否能打破这个说法呢?最重要的,打战念着姑娘们没有大问题,但是你要想到,她们就在你的身后,而你,要站在她们身前,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康接着说:“除了姑娘们,还有其他对我们更重要的人,小伙子,我知道之前的行动让你很失望,能再相信我,跟着我再干一次吗?我们都有不能后退的原因,你也一样。”
士兵看着眼前饱经风霜的主帅,感受到他的耐心与关怀,更受到他乐观情绪的感染,心绪平复了不少,他向康点了点头。
康跑去指挥其他工作去了,士兵这才发现,原来他们高大的主帅穿着破旧单薄的衣服,和他们淋着同样冰冷刺骨的雨。他又回忆起与之相处的点滴细节,康和他们同吃同住,为人正直的他,更像个管事的大哥;每一场战斗他都不曾缺席,浑身都是伤疤雕刻成的勋章……想到这些,这位士兵不禁有些羞愧。
当然,走在前面的康,并不知道后面的人有什么心思,他指挥完工作,就快步走向一个小女孩,那是他最亲爱的女儿,她叫恩卓。
看见魁梧的父亲走过来,恩卓生出几分抵抗之念,她撇嘴不看康,躲在自己叔叔身后。
叔叔哭笑不得:“噢,听好了,小恩卓,你们是父女,不必闹得如仇家一样。恩卓,过去拥抱你的父亲吧!”
恩卓摇摇头,一脸嫌恶地说:“不是!他才不是我的父亲!我的父亲才不会让母亲惨死,才不会让我差点也死掉!”
康的笑意凝固在脸上,并且正在慢慢褪去:“什么?!这就是你回来后,对我无话可说,躲着我的原因?”
叔叔把恩卓拉到面前,蹲下身对她说:“恩卓,你的父亲常年在外,为打败奎息不懈努力着,你一定要理解他。知道吗?他并不希望,有不幸落在你们头上,可事实就是,在他鞭长莫及的时候,悲剧发生了。”说到这里,叔叔有些哽咽,“我的姐姐,就是你的母亲——噢不,我已经说不下去了,我太想她了!”
恩卓懂事地替叔叔擦去眼泪,她点点头:“叔叔从来没骗过我,我相信你!我也很想她,但是我明白,眼泪解决不了问题!叔叔不要哭了!”
“天啊天啊!你怎么能说出这么非孩童的话!我的恩卓!你受了太多磨难!”叔叔心疼地抱住恩卓,眼泪止不住流下。
康看着这一幕,鼻子酸楚,但他是领头人,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,他不能让这软弱的一面,影响到所有人,包括他自己。
所以,康微笑着走过去,捏了捏恩卓的脸说:“相信你的父亲,我能做到的,就算我不能,总有人会做到的,好吗?我的甜心。”
“能告诉我,那个人是谁吗?”恩卓天真发问。
康和恩卓的叔叔相视一笑,康回答说:“不是我,就是你的叔叔。”
“太好了!有两个英雄!”恩卓信了这个说法,开心地拍着手叫起来。
远处的士兵们看见这情景,心里涌上奇异的暖流,甲士兵笑着问乙士兵:“嗨!哥们,你现在想什么呢?”
乙士兵说:“我想我的家人了,我也有差不多大的孩子,好久没见他了。”
甲赞同地点点头:“我也一样,我的弟弟该要认不出我了吧,毕竟从三百斤变成了一百八十斤呢。”
丙士兵哈哈大笑:“恭喜减肥成功,多少姑娘都没有你如此成功啊!”
乙士兵接话说:“她们要是能打个六七年的战,应该都会成功的——当然,我是开玩笑的,打战的事,现在还轮不到女人呢!”
说笑过后,他们收敛表情,各自回到岗位,不敢再耽误时间,全员加速行进。
意外发生在第五个雨夜。
在一座遥远的深山里,反叛军发现了可以躲雨的山洞,连日里超负荷的行进速度,早已让他们疲累不堪。
康本人也不例外,他看着神色疲倦的人马,尤其是伤员惨白的面孔,他清楚拖着这样的身体,带着这样的状态,是走不久的。估摸着奎息的步伐,康决定在山洞里修整。
山洞黑魆魆的,在洞里的一切都是只能看见轮廓。反叛军甚至没有取火的条件,一堆人黑压压挤在一起,哪里都是人的喘息声,听起来非常压抑。
“恩卓?恩卓!过来,来我这里!”突然响起的声音,来自于康。
恩卓快步奔向自己的父亲,小猫一样把头埋在康宽厚的胸怀里,嘴里嘟囔着:“又湿又冷,整天吃的都是糊,什么时候才能烤火炉,吃到果酱面包呢?”
康慈爱地抚摸恩卓的小脑袋,笑着说:“很快的,恩卓。冷吗?那你抱紧父亲,这样会好很多。”
两只大手紧紧抱住恩卓,湿漉漉的父女互相隔着衣物,感受着对方的体温,维持着短暂的温暖。恩卓露出孩童特有的笑容,天真可爱,本来康的脸上还有愁云,看到恩卓的笑容,全都一扫而光了。
待几百号人把一大锅米糊分食完,就各自离散,各干各的去了。只有康盯着干净的破铁锅,若有所思。
原本东张西望的恩卓,看见康就走了过来。康看着恩卓,露出一个笑容。而恩卓靠着他蹲下身,小脸上的表情不太好:“是最后一点粮食吗?”
康惊讶地看着她,恩卓接着说:“一定是这些粮食怎么算,都坚持不到后面的行程,所以干脆现在让我们饱餐一顿。如果不是的话,您是有计划的人,之前抠的时候,可是连我都吃不到半饱的。”虽然她说的有理有据,但是康摇摇头。
“我的甜心,你和你的母亲一样聪慧,但是,你说的不对——我们的粮食绰绰有余,从今天开始。”康说完叹了口气,起身独自离开了。
留下恩卓瞪着迷惑的大眼睛,还蹲在原地。
有些事是后知后觉的,深夜惊醒的恩卓,心里空落落的,她轻手轻脚地跑到父亲休息的地方,在所有熟睡的士兵里,在她意料之中,康睁着眼睛看着洞顶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但是恩卓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,她走到康身边,康的视线才终于改变,落在她的脸上。
“我也想叔叔了。”恩卓说。
康看着她,没有说话。
“我真的很笨,明明下午的时候,就觉得少了很多人,可是,没发现叔叔也不见了。”恩卓放低声音说。
康动了动嘴唇,还是没有说话。
“其实现在,我还是不知道怎么了,但是,这么晚他还没回来,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吧!”恩卓靠着康坐下,“您在等他回来吧。”
康开口了:“他不会回来了。”
恩卓低着头,没有回应。
康又说:“我的甜心,你大可不必这么聪慧,本来这些事,应该等你长大再告诉你。是战争,在加速你的成长。”
等他讲完,恩卓抬头看着他问:“能告诉我,叔叔不在了,你就是那个英雄吗?”
康一时语塞,他张开的嘴又合上了,恩卓几乎是红着眼眶说:“求求你了,答应我。”
康的眼眶湿润了,他摸摸女儿的脑袋,还是给不出承诺。恩卓抱着他,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,她说:“您不会死的,母亲保佑您,叔叔保佑您,那么多人保佑您,您不会死的!”
“是的,是的。”康抱着她,轻柔地说着,他的泪水打在小姑娘的头发上,恩卓枕着泪水入眠。而康抱着她,一夜未眠。
回想起下午时,发现敌军一直死死咬着他们不放,康觉得不对劲。他去和恩卓的叔叔商量对策,恩卓的叔叔怀疑有叛徒,便放出假消息说要带领小分队偷袭奎息的主城。
为了增加消息的可信性,恩卓的叔叔就带着一部分人离开队伍,跑向奎息的主城方向。临走时,他和康约定,至少晚上,他会回来。
可是康等了一夜,恩卓的叔叔也没有回来,康明白,他不会回来了。
那个招人恨的叛徒,已被锁定,而且被秘密处理掉了,因此他们才有了喘息的时间,和相对充足的粮食。
“战争里,承诺最不可信。”在充满人的喘息声,幽黑的山洞里,康闭上眼睛,喃喃自语。
这句话,康最后用生命为代价,告诉了恩卓,但恩卓却觉得,有了承诺,才有了精神的支柱。
现任反叛军首领——恩卓对着上任首领,她的父亲——康的简坟鞠了一躬,然后眼神坚定的看向远方。
“父亲,有的承诺是需要不止一个人的努力,最后得以实现的。现在,让我来接棒吧。”
她如是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