底人蹲在建筑工地的钢筋架上,安全帽压得很低。晨雾中的城市天际线像生锈的锯齿,远处玻璃幕墙反射的光刺得他视网膜发痛——那具机械身躯自毁后,这具备用身体显然没来得及升级光学组件。包工头的哨声刺破黎明,他跟着工友们爬下脚手架,后腰的条形码在汗湿的工服下隐隐发烫。
食堂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国际新闻:“黑鹰集团宣布进军保障房建设...“底人盯着屏幕里埃里克森剪彩的画面,突然被身后的推搡打断。新来的年轻工友小吴挤到他身边,袖口露出溃烂的皮肤:“哥,能借点药膏不?“
“去B区医疗站。“底人把半个馒头推给他,“找童医生,别说是我让去的。“小吴道谢时露出的牙龈渗着血丝,底人想起三天前在混凝土搅拌机旁发现的药瓶——治疗重金属中毒的拮抗剂,瓶身生产日期被故意刮花。
午休时暴雨突至,工棚的铁皮顶被砸得震耳欲聋。底人借口检查排水沟,钻进工地东南角的废弃仓库。霉味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,琉璃正蹲在漏雨的窗边调试信号接收器,她脚边的防水布下盖着成捆的工资单复印件。
“这个月又少了十七个。“琉璃用螺丝刀戳着账本,“都是去讨薪后失踪的。“她掀开防水布,底人看见某张工资条背面用血写着“地下室“,墨迹在潮湿空气里晕成诡异的蓝。
当晚的加班格外漫长。底人借着塔吊探照灯的光,看见三辆黑色商务车驶入工地。穿西装的男人们撑伞站在泥泞中,项目经理点头哈腰地递上安全帽。当其中一人抬起手腕看表时,底人瞳孔猛地收缩——那人戴着黑鹰集团限量版腕表,表盘镶嵌的蓝宝石在雨中泛着冷光。
凌晨两点换班时,底人摸向地下车库。通风管道的铁网早已松动,他嗅到某种熟悉的防腐剂味道——和暗网市场人肉冷柜里的气味相同。穿过配电室时,他踢到个塑料药瓶,标签上印着“新型混凝土添加剂“。
地下二层的场景让底人胃部抽搐。三十多个工人蜷缩在铁笼里,手腕连着输液管,暗红色的液体正流向中央的反应釜。穿白大褂的技术员在记录表上勾画:“这批实验体的耐药性提升了12%...“
底人后退时踩断了塑料管。警报响起的瞬间,他抓起墙角的盐酸桶泼向追兵。惨叫声中,他撞开通往污水处理站的安全门。浑浊的泥水没过膝盖时,他摸到墙面的刻痕——是童馨留下的手术刀划痕,箭头指向某个通风口。
三天后的暴雨夜,底人带着小吴来到城郊垃圾处理厂。生锈的铁门后,童馨正在给工人注射解毒剂。临时手术台是用报废汽车座椅拼成的,无影灯连着柴油发电机的线路滋滋作响。
“这是第几次搬迁了?“底人递上偷拍的实验记录。童馨的橡胶手套沾着血污:“黑鹰集团在七个工地重复相同模式——用廉价劳工试药,伪装成工伤事故处理。“她突然扯开某个昏迷工人的衣领,锁骨处的针孔排列成沙暴图腾。
小吴的尖叫打破了平静。众人冲出去时,看见五辆渣土车正在倾倒建筑废料。在飞扬的尘土中,底人认出了混凝土碎块里半张人脸——是上周失踪的钢筋工老陈。童馨扑过去扒开碎渣,发现尸体后颈插着微型芯片,金属表面刻着黑鹰标志。
“他们在做人体追踪实验。“琉璃的声音在发抖。她举起信号探测器,屏幕上的红点正在向市中心移动。底人突然冲向最近的渣土车,后视镜里司机的瞳孔闪过诡异的灰白色。
跟踪持续到跨江大桥时,底人发现了规律。每辆渣土车都在桥面特定位置减速三秒,桥墩处的摄像头随之转动角度。当第六辆车经过时,他冒险扒住车底,手掌被滚烫的排气管烫出水泡。
货运码头比工地更阴森。底人看着工人们从集装箱里抬出冷冻柜,白霜覆盖的玻璃门后是成排的人体标本。穿防护服的质检员用扫码枪检查尸体腕带,电子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:“实验体0473号,抗压测试合格...“
底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当他摸到冷冻柜运输单时,收货方地址令他浑身发冷——正是新闻里黑鹰集团新建的保障房小区。突然响起的犬吠迫使他躲进污水池,浑浊的水面漂浮着医用棉签和针头。
次日正午,底人跟着维权队伍来到劳动仲裁院。举着“还我血汗钱“横幅的工友们不知道,调解室抽屉里塞满了黑鹰集团的转账记录。当法警开始驱散人群时,底人看见调解员袖口露出的黑鹰袖扣——和埃里克森视频通话时戴的一模一样。
“去幼儿园。“童馨的短信突然弹出。底人赶到时,正看见她抱着高烧昏迷的小女孩冲出铁门,身后跟着举相机的黑衣人。他们在旧城巷弄里穿梭,墙面的“拆“字像淌血的伤口。当童馨撞开某间地下室铁门时,霉味中混杂着熟悉的防腐剂气息。
二十张儿童床挤在三十平米的空间里,每个孩子手腕都有留置针。琉璃正在给某个抽搐的男孩注射镇静剂:“黑鹰集团旗下的慈善机构,用孤儿试药三年了。“她踢开床底的纸箱,里面是印着“维生素补充剂“的药瓶。
底人攥碎了个药瓶。玻璃碴刺入手掌时,他感觉不到疼痛——这具身体的痛觉神经早就被摘除了。突然响起的砸门声令所有人僵住,童馨把孩子们推进暗道的瞬间,催泪瓦斯从通风口灌入地下室。
在呛人的烟雾中,底人撞开下水道井盖。污水没过腰际时,他听见头顶传来童馨的闷哼。某个黑衣人用甩棍勒住她的脖子,腕表的蓝宝石表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底人抄起生锈的铁管跃出井口,三十七处人造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。
混战持续到警笛响起。底人拖着脱臼的右臂逃进拆迁区时,发现童馨的白大褂浸满鲜血。他们躲进待拆的婚介所,橱窗里泛黄的相亲资料上落满灰尘。童馨用最后力气撕开衬里,掉出张老旧工作证——“黑鹰生物制药首席研究员童卫国“。
“父亲被迫签署实验协议那天...“她咳着血沫,“把真正的数据芯片藏在了...“玻璃的爆裂声打断遗言,催泪弹撞碎窗棂滚到脚边。底人抱起童馨撞破后墙时,看见三架直升机正在楼顶盘旋,探照灯把夜空切成惨白的碎片。
在危楼倒塌的轰鸣中,底人记忆深处的某个开关被激活。他精准地避开每一块坠落物,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突然展现出非人的敏捷。当他们在垃圾转运站停下喘息时,童馨用染血的手指在他掌心画了个坐标——是黑鹰集团新建的制药厂。
次日的暴雨冲刷着城市。底人混入施工队进入厂区时,安全帽的摄像头拍下惊人画面:流水线上正在封装“维生素片“,而原料罐车运来的却是冷冻人体组织。午休时他溜进档案室,防火柜里的文件显示,所谓保障房项目实则是为试药群体建造的集中居住区。
黄昏的罢工演变成暴动。当防暴警察的水炮车撞开工地铁门时,底人爬上塔吊按下手机发送键。全城便利店的自助打印机突然吐出无数传单,照片里既有制药厂的原料罐车,也有劳动仲裁院的转账记录。在漫天飞舞的纸片中,他看见小吴举着钢筋冲在最前面,溃烂的皮肤在夕阳下像燃烧的勋章。
深夜的江边货仓里,琉璃正在给童馨处理枪伤。底人拆开顺来的药品包装,发现说明书上的副作用栏被人为涂抹。他突然想起运输舱坠落时的记忆闪回——某个雨夜,穿白大褂的男人将注射器扎进他脊椎,窗外也响着同样的江水声。
“芯片在童教授办公室的镇纸里。“童馨突然开口,高烧让她的瞳孔异常明亮,“黑鹰大厦27层...“货仓铁门就在这时被铲车撞开,探照灯将三人照得无所遁形。底人抱起童馨撞碎临江的玻璃窗,浑浊的江水吞没所有声响时,他听见岸上传来小吴的怒吼,接着是重物落水的闷响。
浮出水面时,底人看见江面漂着大量药瓶。某个漩涡中央,小吴的尸体正在下沉,他手中死死攥着半幅维权横幅。对岸的黑鹰大厦灯火通明,宛如巨型墓碑矗立在血色夜空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