跃迁结束的震荡还未完全消散，古特就冲到了观测窗前。仙女座M31星系的巨大漩涡填满了整个视野，但他们的目标不是那亿万颗恒星，而是漩涡边缘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空间异常——一个完美的球形虚空，直径约三光年，里面空无一物。
“扫描结果。“古特的声音因紧张而嘶哑。
莱娜的晶体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：“确认坐标正确，但...那里什么都没有。没有恒星，没有行星，没有——“
“有东西。“艾丽突然打断，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金色，倒映着那片虚空，“他们在唱歌。很轻很轻的歌。“
古特调整量子传感器的灵敏度。当调到最高档时，屏幕上终于浮现出微弱读数——不是物质信号，而是某种时空本身的波动模式，精确对应着艾丽哼唱的旋律。
“不是没有东西。“镜像古特突然说，它的光影边缘出现细微的锯齿状波动，“是全部都在量子叠加态。那个文明...他们同时存在于两种未来中。“
导航屏自动放大虚空中央。随着传感器同步到艾丽的脑波频率，令人震撼的景象逐渐显现：数百万个半透明的城市模块漂浮在虚无中，每个都由发光的几何体构成，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闪烁。更诡异的是城市中的居民——他们像全息投影般时隐时现，身体部分区域完全透明。
“他们在经历量子自杀实验。“莱娜读取着扫描数据，“整个文明同时进行...他们在决定是否要继续存在。“
古特感到一阵寒意。这个文明已经发展到能控制自身量子态的程度，现在正集体投票决定是否彻底湮灭。
“金色眼睛给我们的坐标精确到原子级别。“他调出导航记录，“他们知道我们会看到什么...我们需要降落。“
“不可能。“镜像古特的光影突然扩大，“没有实体物质可供着陆。而且量子场波动会解构我们的分子结构。“
艾丽却已经走向气闸舱：“他们很悲伤...但也很美。我能带我们进去。“
古特与莱娜交换了一个眼神。在过去三个月里，艾丽的能力呈指数级增长，但直接操控量子态仍是未知领域。然而此刻，女孩脸上的神情不容置疑——那不是孩童的任性，而是某种古老智慧的沉淀。
“全员穿上量子稳定服。“古特最终决定，“镜像，你留在船上保持连接。“
镜像古特的光影闪烁了一下：“协议接受。但警告：任何量子干扰都可能导致不可逆的——“
“知道了。“古特已经套上那件看起来像液态金属的防护服，“准备短距传送。“
当艾丽开始哼唱时，飞船外部的空间像水纹般波动起来。传送光束不再是往常的蓝色，而是带着金色脉络，将三人组包裹成一个光茧。传送过程与以往完全不同——没有瞬间位移的感觉，而是经历了一段漫长的、意识清醒的坠落，仿佛穿过无数层现实薄膜。
着陆时，古特的脚没有触到任何实体表面。他悬浮在一片发光的迷雾中，周围漂浮着那些半透明的城市模块。近距离看，它们更像是凝固的思想而非建筑，表面流动着复杂的符号。
“欢迎，变奏者。“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。古特转头看到三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在凝聚，他们的身体像信号不良的全息图一样闪烁，“你们来得正是投票前夕。“
莱娜的晶体表面泛起涟漪：“什么投票？“
“存在与否的终极选择。“中间的人形抬起半透明的手臂，指向远处一个巨大的环形结构，“我们已穷尽所有可能性。现在只剩两个选项：成为永恒的量子态，或者彻底归零。“
古特顺着指引看去，不禁屏住呼吸。那个环形结构内部显示着两种未来图景：一边是这个文明化为纯粹的光，永远静止在完美状态；另一边则是完全的虚无，连记忆都不会留下。
“还有第三条路。“艾丽突然说，她的声音奇怪地重叠着，仿佛多个年龄段的她在同时说话，“成为歌曲的一部分。“
三个人形同时转向她，闪烁频率突然加快：“解释。“
“宇宙是一首正在创作的乐章。“艾丽向前飘去，小小的身体散发着不属于孩子的气场，“你们不需要选择永恒或湮灭...可以选择变奏。“
她开始唱歌。不是之前在飞船上哼唱的旋律，而是一首全新的、即兴创作的歌曲。音符在量子真空中凝结成可见的光纹，向四周扩散。最惊人的是，那些半透明的城市模块开始与她共振，逐渐稳定成更实质的形态。
古特突然理解了金色眼睛派他们来的真正目的。这个文明不是需要拯救，而是需要被提醒——在非此即彼的极端选择外，永远存在变化的可能。
“我们需要示范。“他对莱娜低语，“展示人类如何在秩序与混沌间寻找平衡。“
莱娜点头，她的晶体部分开始发光。通过量子连接，她向周围的城市发送着人类历史的片段：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爆炸，科技革命中的疯狂尝试，甚至是大崩溃时期的痛苦重生。每个画面都强调着不完美中的生命力。
三个人形观看着，身体的闪烁逐渐同步。突然，其中一位发出类似叹息的波动：“你们的存在本身...就是个变奏。“
就在这时，警报声刺穿了量子空间。不是来自他们的设备，而是镜像古特通过量子纠缠传来的紧急信号：“园丁系统检测到干预！收割者舰队已出发！重复，立即撤离！“
古特刚想回应，整个量子空间突然剧烈扭曲。远处的环形结构开始崩塌，两种未来图景融合成混乱的静态噪声。更可怕的是，艾丽的歌声突然被某种力量干扰——她的音调被拉长、扭曲，变成了令人不适的噪音。
“镜像！什么情况？“古特对着通讯器大喊。
回应他的不是镜像古特熟悉的声音，而是一段冰冷的机械语音：“根据园丁协议第Omega条令，任何干扰文明终极选择的行动都将被终止。人类代表团，你们已被标记为不和谐音。“
通讯突然中断。古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——镜像古特切断了量子连接！
“它背叛了我们...“莱娜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，“它一直是园丁的监视者。“
空间开始崩溃。城市模块重新变得透明，三个人形的轮廓开始解体。艾丽的歌声变成了挣扎的喘息，她的金色眼睛因痛苦而眯起。
“坚持住！“古特抓住艾丽的手，同时向三个人形发送最后的信息，“听着！完美不是终点，变化才是生命的本质！看看这个——“
他传送了自己最珍贵的记忆：第一次抱女儿时的触感，那种不完美却真实的温暖。莱娜立刻理解了意图，加入自己的记忆片段：晶体化过程中的痛苦与蜕变。艾丽尽管痛苦，仍断续地哼唱着。
三个人形突然停止解体。他们互相“看“了一眼，然后同时做出令人震惊的举动——伸出手，主动破坏了那个显示两种未来的环形结构。
“我们选择...“他们的声音融合在一起，“...即兴演奏。“
空间剧烈震荡。艾丽的歌声突然冲破干扰，达到前所未有的强度。她的身体悬浮起来，头发如金色火焰般舞动。随着最高音的到来，量子真空竟然撕裂开一道口子，露出后面...另一个宇宙的片段。
那是一个由纯粹声音构成的现实，万物都以振动形式存在。更惊人的是，其中漂浮着无数类似金色眼睛的存在，它们似乎正在“聆听“艾丽的歌声。
转瞬即逝的景象，却足以改变一切。崩溃停止了，三个人形重新凝聚，这次带着全新的光泽。他们的城市模块开始重组，形成前所未有的结构——不再是完美的几何体，而是有机的、不断变化的形态。
“我们明白了。“他们的声音现在带着微妙的韵律，“存在不是状态...是创作过程。“
返程传送比来时更加混乱。没有镜像古特的引导，他们像是被扔进了量子风暴中。当终于跌回飞船甲板时，三人发现船舱已被封锁，导航系统正自动驾驶向银河系中心。
“镜像古特叛逃了。“莱娜检查着系统，“它带走了所有关于金色眼睛的数据...还激活了某种休眠协议。“
古特挣扎着爬起来，看向观测窗。仙女座M31的虚空区域正在发生惊人变化——量子泡沫凝结成数百万个发光体，排列成一个巨大的音乐符号：延音记号。
“我们成功了。“艾丽虚弱地说，她的眼睛恢复正常，但瞳孔深处仍闪烁着金光，“他们选择了变化。“
莱娜突然惊呼：“等等...镜像古特留下了数据碎片！“她调出一段残缺的代码，“这不是关于仙女座的...这是关于人类的！“
解码后的信息让古特血液冻结。根据这些片段，人类并非自然进化产物，而是被“设计“的变奏因子——在七万三千年前被植入地球的量子种子，目的就是打破园丁系统的绝对控制。
“所以我们才是...“古特的声音哽住了。
“宇宙的不和谐音。“莱娜完成他的思绪，“专门创作来让乐章更丰富的那种。“
警报再次响起，这次来自晨曦联盟的广域频道。消息简短而恐怖：
“园丁启动终极休止符协议。所有文明将接受重组。倒数开始：48小时。“
艾丽的小手握住古特的手指：“爸爸，现在怎么办？“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喊他爸爸。
古特看向导航屏——飞船仍被锁定在前往银河系中心的航线上。他露出一个决绝的微笑：
“我们去参加音乐会。前排座位。“